说吧，记忆

时值大连外国语大学建校50周年，谨以此诗献给我的同窗、我的老师、我的母校

胡海迪

多少年，我手里的笔，

写过各种东西。

像油漆工的刷子，

唰唰唰涂来涂去；

像老鞋匠的缝针，

一会儿高来一会儿低。

可今天，它充满犹疑，

因为它的主人，

一时不知，从哪儿说起。

说说吧，大海般的记忆，

也许，可以打捞出不复存在的老校区。

从十八岁到二十二，

这个老妈妈，在她小小的窝儿里，

把我们抚育。

怎能忘记黄沙铺成的小操场，

我们曾凝神肃立。

身穿绿军装，

腰扎牛皮带，

仿佛要在这儿一辈子

立正和稍息。

怎能忘记女生们的宿舍，

那里有工作严谨的老阿姨，

面对每个前来的男同学，

目光都充满警惕。

怎能忘记教学楼，

风格那么稳重，

习惯那么拘泥。

每天晚上九点半，

一定要准时关闭。

它那巨大的黑色轮廓，

总能听见年轻的克格勃

在灯火阑珊里交换暗语：

思吧过矣拿一诺奇！（注：Спокойной ночи!俄语“晚安”之意）

说吧，群山般的记忆，

也许，那里还延绵着我们的分离。

高高的芙蓉树，

花是那么艳，叶是那么绿，

一片片青青草，

默默铺满眼前的大地。

一个初夏的清晨，

它们颤抖着，摇晃着，

见证了我们的离去。

是谁，傻瓜般认为，

很快我们又会相聚；

是谁，天真地幻想，

不久我们又会相遇。

悔恨啊，我为什么会笑嘻嘻

面对女生们

一双双眼中

下不完的雨！

说吧，秋叶般的记忆，

也许，此时轻轻飘落的，

是这些年我的某些思绪。

西伯利亚冬日的黄昏，

窗前漫天大雪，屋内一片孤寂。

我打开录音机，

飞出了那首《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我想起了你们这些坏小子，

却不知道，你们在哪里。

无数个夜晚，

春风吹起，秋月升起，

我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

哼哼一首俄罗斯的老歌曲。

当又一次忘了词儿，

我就想问，我亲爱的好姑娘们啊，

你们都在哪里？

其实，我这个不着调的家伙，

从来没有正儿巴经想过你。

有时，郊外野营的篝火啪啪噼噼，

有时，清晨树林里的小鸟儿喳喳叽叽，

有时，我在刷碗，

有时，我打了个喷嚏，

有时，我喝了点儿二锅头，

你突然浮现——

占满我的心底。

哎，我想你的时间，

总共不超一小时。

只是我把这一小时，

一秒一秒，

分布在二十一年里。

说吧，春雨般的记忆，

我该把心里的话儿

对亲爱的老师说几句。

你们有的，来自积雪难融的北国，

有的，出生于春天永不消逝的土地。

可你们张开口，

周围的空气就变得神秘——

普希金和托尔斯泰的语言

让我们屏住呼吸。

你们打开塔吉娅娜温柔的情书，

你们拿来毕巧林冷峻的肖像，

你们牵来一条小狗，看，一个少妇，

正慵懒地走向雅尔塔海边的长堤。

你们还带来许多朋友，

比如活泼的娜塔莎，

淳朴的彼埃尔，

深沉的安德烈·保尔康斯基。

你们可曾知道，

现在他们跟我们很熟悉，

就像常常走动的好亲戚。

今天，我回来了，亲爱的老师，

就像一个浪迹天涯的游子

回到故乡的老屋

寻找一夜安恬的休憩。

无论您是征服了一座座生活的巅峰，

还是年老体弱，无法走下家中的楼梯，

您在年轻的心中开辟的世界

总有一块版图

是不灭的感激。

说吧，雷电般的记忆，

照亮我那光荣的往昔。

当年，我信奉英雄主义，

把各种伟大人物摹仿、学习，

学得最像的，

是爱发脾气。

亲爱的同学，亲爱的老师，

我特别想说一声：对不起。

原谅我曾经的不拘小节、狂荡不羁，

那时的我，坚定地认为：

世上最伟大的人，就是自己。

真真连累了你们啊，

陪我度过那晚来而又漫长的青春期。

亲爱的同学们，

终于，我们又一次相聚！

兄弟们可以揭揭彼此的老底，

熄灯后的寝室里，我们分享了哪些秘密。

今天，别忘了把酒瓶儿码齐，

再较量一下酒量的高低。

我们还要吹吹那些没吹完的牛皮，

表明青春和理想，

如今还有许多剩余。

亲爱的女生们，

我们又一次有了机会

重温你们的美丽。

我要申请一个国家课题：

为什么岁月在有些人身上

不会留下痕迹？

二十年来，我曾加入各种集体，

可从没有哪个集体，

美得这样密集。

我是经历了一个怎样的奇迹啊，

只是奇迹过去了许久，

我才傻傻地感到了惊异。

亲爱的同学们，

说吧，笑吧，

唱吧，跳吧，

就好像，我们是从未长大的少男和少女，

就好像，生活从没为我们戴上过假面具，

就好像，时间会永远停在这幸福的一刻里。

亲爱的同学们啊，

这是多么珍贵的相聚——

你眼中又有了我，

我眼中又有了你。

只是当我们分别，

请不要、不要注视我的背影

也不要,不要,一定不要

让我看见

你眼中的泪滴。

珍重吧，我的姐妹兄弟，

我们注定要用一生

诠释彼此的友谊。

明天，我们又会消失在茫茫人海，

但我们的心

会穿过漫漫岁月

紧紧相依，永不分离，

永不分离，紧紧相依……

2014年9月16日—20日初稿

2014年9月22日第一次修改

2014年9月28日第二次修改

2014年10月1日第三次小修